日前,收到诗友寄赠《涟水之光----赵甄陶先生纪念文集》,捧过一读,心情久久不能平静,不禁怀想起当年问学于赵先生的那些日子。
大四第二学期(1986年上学期),我们有6个星期的时间用于撰写毕业论文。我那时候踌躇满志,别出心裁,准备用英文写一篇关于画家曾晓浒先生的文章。这个选题得到系主任廖世翘教授的肯定和鼓励(我可能是毕业论文写本校教师的第一人),考虑到专业跨度及其写作的难度,在安排指导教师的时候,特意把我挂在最权威的赵甄陶教授名下。
可以说我做了平生最自讨苦吃甚至自不量力的一件事。首先,花去两个多星期进行采访、搜集整理资料,数易其稿,写出一篇5000字左右的中文稿,经曾先生审阅订正。然后,依据中文稿动笔写英文稿(翻译),写英文稿的时候,遇到了两个最大的难题,一是某些美术术语的表达,为此,我硬是把一本《英汉美术词典》翻读了一通;二是大量的画题、题画诗于我无异于“老鼠子刨铁钉”,我参看了许多相关书籍并请教贤能之士(对我教益最多的是张明一老先生),当然,赵先生的耳提面命至今难以忘怀!
赵甄陶先生治学严谨,对学生的要求也十分严格。第一次将稿子呈给先生过目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。先生拧开台灯,右手握铅笔,左手握放大镜,鼻尖几乎贴到稿纸上,与其说是“过目”,还不如说是逐字逐句地“嗅"。
先生还只看了第一句就严肃地问道:“这是什么字?”
我答道:“doesn't.”
“doesn't是什么?”口气有些加重。
“does not的缩写。”我开始忐忑起来。
“does not就does not,这是论文,很正式的文体,必须用书面语,拿回去把口语化的东西全部改了再送来。”
这是我在先生门下吃的第一顿“杀威棒”。有第一,也就有第二、第三......不说了,说多了都是泪!
赵甄陶先生虽然有些刻板,但是循循善诱,还是颇有耐心的。他给我讲解“梅花”一词的翻译时说,“梅”在过去常被误译成“plum blossoms”(实为“李花”之意),先生经过详细考证,确认应翻译为“the mume blossoms”。说着说着,先生向我展示一幅罗密女士的画作,(此画应该是应湘潭师专周士一之请画赠英国剑桥李约瑟博士的),画上有其题诗:“无端诗思故人来,相对寒窗酒一杯。笑指溪桥驴背客,满天风雪访仙梅。”赵先生已将此诗译为英文。此诗中正好有“梅”字,先生可谓现身说法。然后,饶有兴致地将英译稿和原诗抄录份赠予我,如今这纸手泽我还视若珍宝般收藏着。
作为一位出色的诗词作者和国内少有的中诗英译方面的专家,赵甄陶先生给我讲得最多的自然是诗歌创作和翻译。经常拿他自己的作品向我讲解。《纪念文集》中收录有先生《访英国诗人华兹华斯故居》七绝6首,事实上,这些诗都有相对应的英文稿,可惜集子中英文诗都未收录。兹选其二如下:
Husband and wife so kindly treated me ----
on what account?
They had invited me as the poet's guest
at Rydal Mount!
The poet might have known me could
he feel beneath his stone:
O'er the hills I also wandered as a cloud that floats alone.
(夫妻留客意何殷!款作华翁座上宾。诗伯有灵应识我。山头踯躅亦流云。)
Who drove me round the lakes with delicate
hands? ----Ah,it was Chris.
A daffodil I saw in winter late ---- what
perfect bliss!
I wonder if 1 wasn't Wordsworth ere this incarnation,
For since my return the daffodil has fired
my imagination.
(纤手驱车克利斯,残冬喜见水仙姿。前生合是诗翁未?潮畔归来惹梦思。)
赵甄陶先生也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。先生的斗室悬挂着一幅国学大师杨树达先生手书的自作诗条幅,我每次去都要端详许久,一直有一个疑问不敢开口一总觉得那个“虹”字不押韵,有一天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。先生听罢,乐不可支,笑得像个孩子:“我见你每次都会看看这件作品,料定你有疑惑,我就是不主动说,哈哈!”然后问我:”你们宁乡方言管‘彩虹’叫什么?”
“gang.”
“对嘛,你读成gang不就押韵了?!此处‘虹’字依旧读。”
6个星期很快就要过去了,虽然我日以继夜、夜以继日笔耕不辍,不知耗费了多少纸笔和汗水,在赵先生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吹毛求疵的“肆虐”之下,终究不能按期完稿交卷。最后还是廖世翘先生协调,特许我加两个星期,总算过了赵先生这一关。赵先生最后肯定道:“这篇写曾老师的文章,内容充实,鞭辟近里,颇有份量。你自己好好保存一份底稿,将来有时间再悉心打磨润色一番,定会出彩。”
记得当时曾晓浒先生正接受《人才》杂志的采访以及参加韩国、日本的什么展览需要宣传材料,曾先生把我那些涂涂改改的中英文稿本古脑儿复印了去。为此,曾先生破天荒画了一幅山水画给我作为回报(或者说奖赏),也是从那时候起,曾老师对我倍加青睐!至于那篇论文(严格地说,是中,英文各1篇),多少年来一直塞在抽屉里,如同烫手的山芋,再也不敢去触碰,实在是辜负了赵甄陶教授的期许!
2017年4月12日深夜草于养荷轩
(作者系师大周漾澜)